【ALL叶】深河 01
南方的H城已经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了。
黑色的雾霾笼罩在天空上方，倾盆而下的雨水像是要把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湿，风吱呀一声把兴欣酒馆的门撞开，陈果见怪不怪地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调酒师：“去关门。”
小调酒师应了一声，抬起头来的时候，却不见动作。
陈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个苍白的身影立在门外，那人左手撑着把伞，看不出材质的银色伞面上闪烁着阴冷的光芒，雨水给那人身上笼罩了一层雾气，他白瘦的手腕从灰色的袍子裸露出来，带着莫名的旖旎韵味。
一声惊雷蓦地在天边炸开，带着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连根拔起的怒意，陈果心里一个激灵，她下意识地转头再看门外，那撑着伞的人却不见了。
“奇怪的人，”陈果嘟囔了一句，身体却止不住地张望起来，“明明刚才还看到的……”
“牛肉还有吗？”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陈果吓了一跳：“有的！你……”
她转头，立即对上一双黑色的眸子，对方同色的短发还沾着厚重的雨水，湿哒哒地垂在额前，将他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陈果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把银色的伞，同样苍白的手指抓着的伞柄和伞尖却是一团漆黑，水雾正顺着那黑色慢慢滑落到地上，“你不是刚才那个——！”
“给我上一盘牛肉。”那人对她笑了笑，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打量，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把伞随意放到了面前的桌上。
陈果呆呆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转身往厨房走去。
她端着牛肉出来的时候，酒馆内又来了两个人，那两人是兴欣酒馆的常客，正围着调酒师坐着，让小调酒师给他们倒酒。
“我刚从嘉世佣兵团回来，你猜我听到了什么？”其中一个壮汉对小调酒师说，脸上表情神秘兮兮的。
他故意扩大了嗓门，酒馆内果然有不少人都开始有意无意地望向这边。
“什么？”调酒师对他故弄玄虚的行为见怪不怪，只顺着他的话问，“难道你看到了斗神的样子？”
“唉，确实和斗神有关……”
壮汉说到这里停住了，调酒师立即给他把空了的酒碗添满，壮汉这才叹着气往下说：“半个月前，嘉世公会的人发现斗神被鬼神侵蚀……”
“怎么可能！”酒馆内角落里有一人立即拍桌大叫起来，“不是说斗神是魔族！？”
魔族和精灵族，是最不可能被鬼神之力侵蚀的人。一旦被鬼神入侵，他们会立即死亡，当然也有极少一部分，被鬼神入侵之后还能活下来，而且不会丧失理智……
陈果是斗神叶秋的崇拜者，再加上兴欣酒馆又开在嘉世佣兵团驻地不远的地方，她对斗神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此时听到这种消息，不由得忧心忡忡。
那跟着壮汉进来的人说：“斗神已经沦为了鬼神的奴隶，嘉世佣兵团正准备把一叶之秋和却邪移交给从越云过来的新团长孙翔……”
修炼者的灵力觉醒之后会凝成一个印记，印记是用来储存灵力的媒介——斗神的印记是一片橙红的枫叶，被他印在右手的手背上，并且取名为“一叶之秋”——若是一叶之秋被取下，斗神不是要变成普通人？
陈果手颤了颤，手里端着的银盘从指间滑落。
银盘眼看就要掉到地上，却在半空中被一只手接住。
陈果目光从那只戴着黑皮手套仍然显得瘦弱的手往上看，果然看到了那个脸色苍白到病态的男人。
“是给我的吗？”那男人朝她笑了笑，“谢谢。”
他的笑容里似乎带着些安抚意味，陈果却并没有被安慰到，反而禁不住哭了出来：“斗神……不可能的……叶秋不可能……”
她这一嗓子嚎的整个酒馆都听到了，不少人想起了半个月前H城还是晴空万里的时候，天边突然传来巨龙的嘶吼声。那声音就是这样，带着愤怒，带着哀伤，凄厉悲怆，如同最后的挽歌。
伴随着那声音，天空瞬间阴霾下来，乌云在嘉世驻地上方凝成一团，不断地翻滚着。
倾盆大雨轰然落下。
酒馆内的气氛不再热烈，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低迷起来。
那人带着黑皮手套的右手拿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牛肉，突然觉得有点提不起兴致，忍不住转头问坐在一旁掉眼泪的陈果：“斗神……很厉害？”
“那当然了！”陈果想也不想就答：“叶秋是我们H城的神！”
“听起来是个很厉害的人呢。”那人喃喃道。
如果是平时，陈果肯定想也不想就给他科普一堆斗神的光辉事迹，但现在……
“老板娘，你这还招人吗？”那人忽然问。
“啊？”陈果一愣。
那人没有戴手套的左手点了点桌面，桌面放着一张羊皮纸，正写着“兴欣酒馆招人，待遇从优”等字样。
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手指晃得陈果有点头晕，陈果不由自主地开口答道：“招啊！”
“你看我怎么样？”那人朝她笑了笑。
如果忽略掉那白得过分的脸色，这人倒也算长得俊秀。陈果打量了他一会儿，“这个启事是上个月的了，现在我这里只招侍应。”
看了看那人的小身板，陈果又补充了一句：“要会武力的！”
陈果眼里写满了“你不行的快知难而退吧”，那人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那就我吧，包吃包住是吗？”
说来也怪，就在这人来的第二天，H城就放晴了。
陈果起床的时候，温暖的阳光从窗户伸进来，在地上铺了一层金黄。
距离兴欣不远的嘉世驻地里，一个披着浅蓝长袍的银发男人从传送阵里走出，同时传出的还有一个聒噪的声音：“叶秋那家伙搞什么啊，他不会真的被鬼神入侵了吧？那会死人，不对死魔的啊，他……”
“少天。”那银发男人从长袍内伸出手，把不断说着话的人拉了出来，一边转头对早已等候在传送阵外的人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少天他最近有点烦。”
“队长你刚才说我烦了吧是吧是吧是吧是吧你终于说出来了，别想狡辩，我都听到了……”
“咳！”刘皓咳了一声，“喻团长，黄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喻文州笑着点点头，行动间一派温文尔雅。
“叶秋呢？叶秋怎么不在？”黄少天直接喊道，“那家伙不会是怕我找他打架，又躲起来了吧？”
刘皓的脸色暗了下来：“叶秋……他的确被鬼神之力侵蚀了，陶轩先生决定，先把他关在禁闭室，直到一叶之秋的印记成功取出……”
黄少天“操”了一声，骂道：“你们真要把一叶之秋给孙翔？取印记要一个月吧？叶秋呢叶秋被关在哪？我要见叶秋！”
“叶秋已经彻底丧失神智，为了H城的安全，我们把他关在禁闭室，你们不能去见他……！”
刘皓话还没说完，就被黄少天一脚踹翻在地！
黄少天抽出腰间光剑，刺在他耳边的地上：“你不知道，魔族被鬼神入侵，除了少部分能保持清醒，其他的下场就只有死吗？”
刘皓被光剑的剑气激得一阵耳鸣，根本没听到黄少天在说什么，只能感觉到森冷的杀气将他锁定在原地，一旦他有动作，立即就会被割破喉咙。
“少天。”喻文州这才把黄少天拉开，“别太冲动。”
他说着用手在空气中点了点，刘皓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把自己从地上扶了起来。
竟然是一团黑紫的光芒。
那光团从刘皓身边飞起，在空中跳跃两下，竟然一下子窜到了正在朝这边走来的孙翔身上！
糟了！
刘皓心里一紧，蓝雨这位团长别的不说，光是咒术，在这世间就鲜少有人能敌，孙翔他才——
那光团刚碰到孙翔，就在空中消散开来，碎成星星点点的紫色粉末。
黄少天立即冷笑出声，他手里的光剑往孙翔的方向划了划：“为什么一叶之秋的气息会在孙翔身上？刘副团长，你倒是给我解释啊！取印记不是要一个月的时间？你们到底对叶秋做了什么！不敢让我们见叶秋，是不是做贼心虚？哦，不，你们不是贼，你们这是……”
“黄少天！”刘皓的脸色随着他的话变得越来越苍白，孙翔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却不会任由他在自己面前受欺负，“这里是嘉世驻地，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那好！”黄少天剑锋一转，挑眉道，“孙翔你和我比一场，赢了的话——你不是新团长吗？应该有权利让我去见‘被关禁闭’的叶秋吧？”
孙翔张扬的神色突然变得恍惚起来：“叶秋……”
“孙翔！”跟着过来的崔立大叫一声，连忙拉住他的手，“陶轩先生找你，你快跟我来！”
喻文州拉住想要追上去的黄少天，对刘皓笑了笑：“不好意思，少天太任性了。”
“队长……”
“少天，”喻文州加重了语气，“刚才追踪术会到孙翔身上，大概是因为他和叶秋有过联系，不小心沾到了叶秋的气息吧。”他说着转头看向刘皓，“不过，既然叶秋还在禁闭当中，那么我们蓝雨和嘉世的合作，还请稍后再议。刘副团长，真是抱歉了。”
喻文州的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来，笑容也是一如往常的温和，刘皓心里却升起了一阵冷意。
“我先给你们安排住处吧！”刘皓压下心里的不安，勉强笑道。
他不明白，喻文州都已经相信叶秋被关禁闭了，他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再过半个月，孙翔身上的一叶之秋就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到时候他……
“不用了，我和少天出去逛逛，下午就回去，不麻烦刘副团长了。”喻文州拒绝了他的提议。
“要不要我派人……”
刘皓话还没说完，喻文州就转身，带着黄少天再次踏进了传送阵。
刘皓脸色阴沉下来，等到黄少天的身影彻底消失，才往传送阵的方向啐了一口，“有什么好嚣张的，等着看吧，现在叶秋没了，我一样也可以……”
黄少天再次被喻文州从传送阵内拉出来，已经是在嘉世驻地之外。他看着不远处一家熟悉又陌生的面包店，鼻子突然有点酸涩，这次好像是真的没有人再嘲讽他“堂堂剑圣竟然晕传送，还能不能再丢人一点了”……
“队长，”黄少天放开之前一直拽着的喻文州肩上披着那件浅蓝长袍，伸手抹了抹脸，“叶秋他该不会……”
“叶秋他不在嘉世驻地。”喻文州说，“但是我能感觉到，他还在H城中。”
他说着，手里已经凝聚了一个和之前托起刘皓差不多的黑紫色光团，那光团从他手中跃起，猛地朝一个方向飞去。
“走吧，”喻文州这次露出了一个带着点温柔的笑容，“到底发生了什么，要找到叶秋才知道。”
黄少天看着他，忽然抖了抖身体。
好冷。
